文清河

知白守黑,和光同尘。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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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教我读诗罢。”
  
  女孩子细碎的刘海掠过眼睫,她微微眯起眼睛。然而眼里水汪汪的,满到将溢的渴求,仍然是再明显不过的。
  她仰望着她的私塾老师,一个尚显青涩的年轻人。唯一彰显资质的,不过是举手投足的文弱气质。她并不觉得年轻有什么不足;何况年轻的嗓音是很好听的——尤其是读诗的时候。
  他读很多诗,古体或是近代,她并不能全然地理解,但她能揣摩出他读诗时的心情。她耳濡目染地懂些家国情怀,更多地则是仔细体味他言语中的怅惘。她喜欢细细品味他的忧郁,像是喜欢吃酸溜溜的果子,咬一口便生津涎,却还忍不住地想再尝一口这样的清爽。
  
  
  少女的思慕总是不加遮饰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但他想不出该做何等样的回应,觉得怎样都不妥。他像是陷入一场淅沥的春雨,交杂细密的织网轻柔而又无可逃脱。他不能否认她带来的和煦,然而并无更深的想法。但明白这样的心思,他就不由得更关注她一些,也讲的更多一些,仿佛是弥补什么亏欠一般。
  她本就是敏感的,是天生适合理解文字的。他看着低头读书的她,喟叹了一声,错开眼神,继续念着他的诗。
  他很少能正式地讲些纲常人伦以外的东西,他的学生们能被允许来读书已是很大的宽容了,他不能当堂讲太多“无用”之物,只能私下里,当做闲时意趣,给想听的学生讲一讲。
  她自然是听的最多的,虽然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并不表达自己的见解,但他仍然是足够欣慰的。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从仅知的几句诗经中绞尽脑汁地翻句子,不想如关雎一样直白,也不想有多晦涩。她想要清清凉凉地一句,一打眼就与众不同而又恰到好处的隐晦。
  她将淇澳全诗都写出来,想了想,在纸背重新写下这句。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夏日的阳光太过强烈,绿意太过盎然,沉静就突然有了波澜。
  下学时,她一如既往地留下,在夕阳下的小路上,将这张纸递过去,只是说,先生,为我读诗吧。
  她不知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表达了,甚至之前的纠结犹豫也全都消弭,突然就坦然了。于是她直视他,大大方方地等着回应。
  
  
  然而在她暗潮汹涌的期待中,他却并未察觉。他只是平平常常地读诗,讲诗,讲先秦君子风范,然后平平常常地将纸交还给她,平平常常地告别,未曾留意那张纸背面,寄托的一句,精心挑选的情话。
  她目送他离开,仍旧定定地站在原地。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轻轻念了一遍,指头无意识地在单薄的纸张上摩挲,忽地哭了出来。泪水安安静静地奔流,尽数模糊了夕阳与地平线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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