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河

知白守黑,和光同尘。

处暑

  自行车铃叮地一声划过,在一贯寂静的麦场不啻于惊雷。至少对明诚来说,像是一种打破平静生活的预兆。他猛地起身,在一片金黄中突兀地冒出头来,茫茫然地四顾过后,便从失态中醒神,重又归于清醒的沉默中,继续矮下身去干活。在紧绷中活的久了,一点细微的响动都会触发精神的弦。明诚手上不停,心头到底有些失神。
  刚到麦场的时候,天天盼着有信来,邮差的自行车铃一响,便急匆匆地去摸信箱。然而无非是些劳动文件,间或有一二封家书,也是寻常人家字数寥寥的“平安”之类;或是寄来的衣物,由邮差从大包小裹中拎出来。失落攒久了,也渐渐淡然了。只不过连年变动与波折太快,起伏又太没定数,平静之外的其他声响,都能使心头一颤,生怕不是音讯,是一场风波与噩耗。
  明诚轻舒一口气,连叹息都是隐忍的。
  
  
  
  北大荒的种种都与旧日不同,南北的差异很是不小,许多事都要他重新习惯。好在经年累月地奔波,倒是能及时地适应与自我调节。只是终究不再年轻,身体不如从前硬朗。从前不知难,如今却是尝遍了每一划。生活处处不易,也只得艰涩地过活。
  农场多是些知青,几乎比他小上一茬,也都是些实诚孩子,懵懵懂懂,便更见淳朴。于这琐碎的日子中,明诚很是珍视这种淳厚。这些说是青年的半大小子倒也喜欢往明诚跟前凑,一来明诚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一些深邃的思考不便明说,便寓于故事里,也算是个闲时的消遣。开头是听个热闹,日子久了也琢磨出味来,于是更加钦佩;二来明诚为人宽和,许多麻烦不敢找乡干,便来央明诚,竟有些依赖的意思。再者,明诚干活也是一等一的拔尖,由不得旁人不服,渐渐就有了些唯明诚是从的趋势。明诚便也投桃报李,从前对弟弟的好倒拿出了八分来。
  从前说他宠惯幼弟的人不在眼前,他却不由自主地控制了分寸。
  
  
  
  报偿都是相互的。明诚并不轻易生病 ,但一旦病倒,便是来势汹汹。平日里毛毛躁躁的毛头小子们却安分下来,一个个悄没声地轮着班照顾明诚,把他分内的活都干得利索。乡干平时也颇受明诚帮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分还是照常地算他。麦场条件并不好,赤脚大夫开的药一碗一碗灌下去,明诚昏睡两天,竟也醒转过来。只是烧一时难退,加之正值处暑,北方的炎夏中一瓢冷雨,总有些阴冷的意思。明诚强撑着披了件外套下床干活,到底还是发虚的。太阳明晃晃地一照,眼前就有些闪金星。他轻叹,索性慢慢坐下来,闭了眼休憩。
  他逞强出来,身体早就乏累不堪,这一放松下来,竟就此倚着树睡了过去。光影从他身上流经,又不加停留地游走。泥土里翻着雨后的清新味儿,他难得地安心,就做起梦来;梦见上海落雪,一家人围坐在明公馆的长桌前喝鸽子汤,明台盛了一碗又一碗,大姐伸出筷子点他的手,明楼看着报纸,偶尔抬眼瞥一下,又带着微微笑意低下头去。明诚笑起来,觉得有些凉意,便起身去关窗。他走到窗前,窗外风雪忽地席卷,白茫茫地迷了眼。他回转身来躲避,长桌就已落满白雪,空无一人。
  一惊之下,明诚猛醒过来,却是一场雨后艳阳天,麻雀儿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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