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河

知白守黑,和光同尘。

参商

#私设

  #参商
  
  “阿诚啊,”明楼有些沉重的语气让明诚后背紧绷,略显僵直地转过身来。“大哥?”
  明楼看着他双眼中微微晃动的波澜,看着自己的身影映在一湾眼波中,似乎随着他眼底的涟漪也微微晃动起来。明楼心中忽地生出点不忍的意味来,这一点不忍针似的扎在他心里,尖锐的痛感让他几乎将那句残酷的命令吞回去,然后告诉他的阿诚,没事了,上去睡觉吧。他盯着那双层层变幻而又将他深深摄取的眸子,把那句不忍硬生生噎了回去。明楼感觉那句话刚刚似乎是压在了舌根上,因为他的嘴里在泛苦,苦得他不禁空咽了一口唾液。
  明诚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看到波澜褪尽,平淡无波。
  “明天,”明楼终于憋出了一口气,“你带着大姐走,让明台和锦云留下。”
  出乎意料地,明诚并没有做出惊诧或是如何激烈的反抗,他仿佛早有预料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他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明楼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准备好的说辞全都用不上了,明楼反倒想多说点了。“原来你总问我为什么,现在不问了,这很好,说明你成熟得多了,也能让我放心了。”
  “大哥,尽管放心吧。就算拼了……”
  “嗯?”
  感受到明楼锐利到有如实质的目光,明诚十分识趣地将舌头打了个转。“……拼尽全力也会保大姐周全。”仿佛心虚地,他紧接着抛出一个问题。“你怀疑锦云?”
  明楼淡淡地瞥他一眼,算作了默许。他实在是太在乎他的大姐,一点差错也不允许出现。如果大姐出了事……他强制地勒住这个想法。不会出事的。
  “大哥?”
  他恍然回神,从思维的泥潭里脱出身来,与明诚交谈两句后互道了晚安。
  涉及到家人的事情,总是没办法头脑清醒而又冷静地条分缕析。这或许是个难以改变的弱点了。就算在黄埔再留个几年,恐怕也是扳不过来的了。他默默地想,看着明诚紧闭的房门,又默默地吁了一口气。家人。他将这两个字在口中砸磨得化开来,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枕着月光沉沉睡去。
  
  
  变故在发生之前是无法预警的。
  明楼那句“阿诚”惶急得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与筹谋,十二发子弹弹无虚发,几乎瞬间把藤田打成了个血葫芦。
  居然还是没来得及。
  大姐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刚开过枪的手有些麻木,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痹了,脑子里似乎有一碗阳春面扣翻了,碎瓷片磕在坑洼的石子路上沉闷地响,咣地一声在耳畔炸开,震得他浑身一抖,猛然灵魂归位,肌肉还僵着。他拔腿奔过去,堪堪赶上把大姐搂在怀中。
  大姐说,照顾好明台。好。
  大姐说,让明台走。知道了。
  大姐说,她不在的时候,明楼要担起责任来。大哥哽咽得开口只动了动唇,连话都说不出,只得红着眼连连点头。
  大姐……大姐冷了么?他双臂紧了紧,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在不住地一阵阵颤抖。
  “阿诚……”我在,我在。他拼命眨着眼,仿佛睫毛挡得住决堤的泪水。“别怕……”怎么会怕呢,我是来保护你的啊,大姐。他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放心吧大姐;他还想像平日里一样,俏皮地冲她挤眼,然后说,大姐是最厉害的。
  可他竟一个动作都做不出。
  他只能感受着怀中人的生气一点点被剥离,听着她话音越来越有气无力,还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在担心自己。
  大姐说,不准慌,不准大喊大叫,不准哭。
  对不起,大姐。他垂下头,涕泗横流。偶有一两滴泪,无声无息地没入她利落的盘发,顷刻就再无痕迹。
  对不起。他跪在她身后,眼前没有小祠堂,没有皮鞭,他却用着忏悔的语气,一遍遍地低念着。
  
  
  远处间或几声隆隆暗响,分不清是枪炮亦或是烟花,风中响过隐隐钟声,听不分明,大概是十余下罢。
  旧岁已过。
  明诚无端地回忆起旧事来。他想起上一次新年,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杯盏交错,明台冲大姐撒娇,要走了明楼的一块手表,任他怎么揶揄也不肯放手。
  他还想起来,自己刚到明家的时候,明楼教他读诗写字,指腹碾过一行铅字,叫他跟着念。大姐听见了,却说不该教阿诚读这些诗,嗔明楼整日惦着些感时伤怀,不让他谈国事便憋着要带坏小孩子。
  他却还是记下了那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忽地想笑,大姐你看,阿诚到底还是被带坏了。玩笑话压在心口堵塞住了,便慢慢沉淀到心底,跟着却是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
  
  
  然后听见明楼唤他。
  他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个任务,他知道明天上海将会翻起一阵舆论的浪潮,他知道送走自己大哥会背更大的风险;所以他必须走。然而他又实在狠不下心走——
  要他怎么看着大姐神情安详地委在血泊里,自己却转身离开?
  
  最后还是明楼看不过他呜咽模样,小鹿似的,哀哀地鸣,连痛也不呻唤。他拽明诚起来,喝了一句,阿诚,听话。他深知明诚脾气,严厉语气和温柔词句最是能让他难过的,也是最好用的。
  果然明诚虽是仍在流泪,却已放开了大姐站稳,两只臂膊微张,还做着拥抱姿势,眼巴巴地望着明镜,眼底渗着茫然。
  明楼不禁想抱他;他这么想了,便也真这么做了。阿诚的身上泛着寒气,他不禁想抱得久一点。但他也只是用力拍了拍明诚的后背,然后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
  “走吧,阿诚。”
  明诚的眸子动了动,像是才从迟钝里反应过来。“大哥,”他想说些什么,但哽咽良久,嗓音早已沙哑,开口只是模糊地发出了两个音节。他还来不及清清嗓子说清楚,火车喷出的蒸汽却不给他这个时间了。他索性不再说话,突地张开双臂,热烈地给了明楼一个拥抱,然后松手,转身,随着缓缓发动的列车跑起来,一个跨步挂在外栏上,再灵巧地翻进车厢。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两句保重各自散在新年钟声里,也不知被谁听了去。
  日薄万物远,岁暮钟声晚。
  
  
  余下的日子倏忽而逝,无非就是去信,等信,回信,断信,再到杳无音信。没什么留下的,也没什么重要的。明诚一个人坐在土坯房里,只觉得除了外墙上那个红色的“拆”也就再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或许还有一件事,一件比“拆”还要紧的事,但他已想不起来了。认罪书上没有写,那可真是件天大的事。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一个个红色的圈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圈住了他的后半生。
  资本主义……腐败分子……牛鬼蛇神……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刚刚想到哪儿了?
  哦对,拆。
  拆。他低声念了一遍,好像这样就不会忘了,然后放心地睡了过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楼问了好几条街才找到这里。他小心地迈过地上的碎瓦残砖,一手扶着墙一点点摸到了胡同的最深处。早知道就带上拐杖了,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帕,胡乱地拭了拭被墙里伸出的钉子刮出的伤口。
  是这儿吧。他揣回揉成一团的手帕,扶着镜框眯缝着眼,仔细对了对门牌号。蓝色的牌子露出一道道朱红的锈蚀,2725几个数字倒还依稀可辨。明楼犹豫了下,伸手拍了拍门。
  “是……明先生家么?”
  窄窄的胡同有些回音,一只猫儿受了惊,噌地从屋脊上蹿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是……”他更加用力地拍了拍,黑木门带着股老年人的迟钝不情不愿地让了半步。他一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踌躇了半天,迈步走了进去。
  
  明楼已经进了屋子,他一眼就瞧见了阿诚。明诚似乎很老了,显得比他自己还要老许多,头垂到了胸口,晃晃悠悠地瞌睡。明楼有些心酸,眼里也有些发酸——他这些年眼睛不好,早年间受批斗落下了病,已不大能流泪了。
  他突然觉得释然,然后突然就累了。于是他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床沿上,仔仔细细地瞧着阿诚。
  “阿诚,”他轻轻叫了一句,又慢慢地笑,“阿诚。”





写在后面:
貌似是写跑题了...?
写不出心里的感觉,真是太郁闷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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