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河

知白守黑,和光同尘。

波涛如山

  “船家,去对岸。”
  熟悉的浑厚男音在近处响起,随着船橹摇动惊起的哗啦声,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舱门。“大哥!”江风温温软软地吹着,单薄的艄公衣服被拂动得一鼓一鼓。眼前那牵挂了半天的人正一脸凝重地抬手看表。
  迫切地看向他——皮鞋上稍沾水渍,西装微带尘土,衣领半翻半立,头发油亮而一丝不苟。最后对上他充满震惊的眼——
  “谁让你来这儿的?!”
  他旋即反应过来,低吼着揪住我的领子,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剑眉倒竖,双眼圆瞪。感到脖子越来越紧,我不禁再次叫了声:“大哥。”这次含混着吞咽口水的声音,听来像是哽咽一般。他眼神一暗,视线又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方才缓缓松开手。
  “大哥……”我第三次叫他,想向他解释清楚。他却摆手叫我不要再说,同时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夹住两侧太阳穴揉捏起来,一边揉着一边在不大的船板上来回踱步。我连忙上前,从他惯常放药的口袋里翻出药瓶,倒出一粒,正欲去找水来,他一手抓住了我的臂膊。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压着声线,努力克制情绪,狠狠地质问。“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现在回去只会引起怀疑!”我看着他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又抬眼盯向他双眸。“我已经埋好了线。今晚明秘书一直在梁处长家里做客,出现在码头的只是个艄公。”冷静地陈述完,不等他话音出唇,反问起他,“大哥,你为什么不向我解释一下?如果不是夜莺告诉我,我怕是还站在新政府大楼下,等着你一起回家!”
  他的脸上略带了痛苦和颓然,这是我不曾见过的,使我有了更加不好的预感。
  “我不是说过,今晚我去盛源饭店宴请同学,叫你自己回去么?”他的语调缓了许多,放开了我的手臂。
  “大哥,你难道信不过我?”我有些焦灼。“到底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我在军统那边被怀疑了。不知是谁检举了我。组织上的决定是保护我暂时撤离上海,我申请调任,随国党去前线,争取一线机会。”
  “组织批准了?这是拿命在赌!”
  “阿诚,”他轻拍我肩头,“我们都在搏命。我不想也不能成为废子。”
  “大哥……”我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是情报组组长……”
  “阿诚你听我说。”他目光坚定起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要相信我。情报组暂由他人替职,无碍。且在76号你向来表现稳妥,秘书处鱼龙混杂,也十分方便截获情报。”
  他又叹了一声,拉过我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紧攥着的手指,拈起药粒一口吞下。药粒对于嗓口来说有些大,令吞咽艰涩。他皱眉闭目,喉结上下滚动着。我抬手,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轻轻推拿。他摇了摇头。
  “只可惜秘书处这个身份,终究不如特别委员会副主任,接触高级情报的机会比较少。哦对了,梁仲春那边可以稍微透点消息,那个人一知半解的时候会更配合。大姐和汪曼春不好含混过去,难为你了。”抬手拍了拍我臂膊。“全凭你应变能力了。”
  正要答应,却听他严肃地叫了一声,“阿诚。”
  我下意识双腿绷直,一个立正。“在。”
  “别给我丢脸。”满眼的信赖。
  “诶,知道了。”喉头烧起来,认认真真地应了。
  他严肃地盯着我双眼,而后浮现些许笑意。“好孩子。”
  这是我从伏龙芝回来后第一次听他这样叫我。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船头摇桨人清咳打断。“明先生,抱歉只能送到这儿了。前面迎面过来的是我们的人,都吩咐过了,一切听您指令。我会送阿诚先生安全回去的。”
  “好。”
  他轻轻地替我整理了被弄皱的艄公衣服。“小心行事,自行决断,把握分寸。”言简意赅。
  接他的船已靠拢过来。我从未觉得乌篷船是如此之快,仿佛白驹过隙,不能为我留他片刻。“阿城啊,”他的指尖离了我身上。“注意安全。”
  “大哥,大哥!”我一把抓住转身的他,他一脚船里一脚悬空,回头看我,眼中责备关切神色一如当年明公馆的大少爷教导那个畏缩少年的样子。泪意涂红了眼角,我渐渐松开手指。“大哥,保重。”
  他慢慢地笑。“阿诚,若是一朝阵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场,身膏夜草。他日抗战胜利,你作功臣名将,乘船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他拍了拍我手,转头坚定地迈上另一条船,一句暗语般沉稳的话压着风势传过来,“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致力于换文风,第一人称可能会引起不适。
终于打完了……中间可能有病句错字什么的,请谅解w
其实这一千多字都是因为看见一段话,觉得很合心意,为了用上这段话才写的……

评论(4)

热度(13)